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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眠衫:

补档。








瑞亚目送小护士灵活地扭着纤细的腰肢离开,突然抓住了格洛莉娅细瘦的手腕。




格洛莉娅迷惑地看着她。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像寒武纪生命大爆发一样喷溅出无数信息,瑞亚这是要干什么呀趁护士姐姐不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吗没想到她还有这种爱好。格洛莉娅的思维像被从身体里拍飞出去一样神游天外,望着面前白得刺眼的墙壁无声地傻笑。




“跑。”瑞亚低声命令,动作轻柔而迅速地拔了她手背上的针。




这是什么展开,格洛莉娅一边摁着针眼一边转过头盯着她:“这次为什么要跑?”




“没钱了。”瑞亚坦诚而直白地答道,一把将她从乳白色的被窝里捞出来,左手把她扛在肩上固定好右手啪一声推开窗户,夏季闷热的风情绪高涨地糊了她们一头一脸。




三楼,不高,格洛莉娅不动声色地目测了一下与地面的距离,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们可以选择一些正常人的方式离开吗?”格洛莉娅稍微挣扎了一下无果,凑到她耳边真挚地建议。看得出来瑞亚也很热,她的后颈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浪,一缕黑发被汗水洇湿粘附在上面。




不可以,瑞亚干脆地拒绝。她手脚麻利地爬上窗台,扛麻袋般把格洛莉娅头朝下抱着,从狭窄的窗框一跃而下。风粗鲁地捋起她们的长发,她们如同一颗肥胖的炮弹一样下坠,格洛莉娅却感觉自己的魂儿脱出了身体一个劲地往上飞。




她们降落在医院后花园的一个草垛里,格洛莉娅拦腰折断了一根粗壮的枝条,痛得在草坪上满地打滚。落地时瑞亚是垫在格洛莉娅身下的,她爬起来有些心虚地满地捡瑞亚,结果瑞亚从那个草垛边缘绕出来,血浸透刘海划过精致的脸一路蔓延到下巴。




格洛莉娅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脸,“你挂彩了。”




噢,瑞亚云淡风轻地伸手抹脸,弄巧成拙,血迹被手掌扒拉得更加狰狞。格洛莉娅翻遍病号服口袋没有找到纸巾,只得手忙脚乱地阻止了瑞亚继续把自己糊成关羽脸谱,拉着她绕过草坪上形形色色的人。有个人撑着一把花伞坐在白色围栏的缺口处,格洛莉娅一经过就喵一声说恭喜发财,瑞亚花容失色地看着他。




她们到马路边打车,连着三辆空出租在她们面前打个滑又开走了,等半天终于来了一辆,司机胆子大得不行,上来就问你俩绑架还是杀人了,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呢。瑞亚很尴尬地解释我们都是良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司机叹气说不好玩啊我还想演个极速天使——就是那个开出租的赛车司机啊,看过没?




我看过,特别帅。格洛莉娅随口附和——她根本就没听说过这片。




终于回到公寓,格洛莉娅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像一只泡在水里的蛤蟆一样舒展开身子。瑞亚在洗手间用湿毛巾擦脸,灰蒙蒙的镜子里重新显露出年轻女孩俏丽冰冷的脸庞。




“终于回来了,医院床太软睡得我腰疼。”格洛莉娅在梅干菜颜色的床单上翻来覆去,瑞亚走过来掀开被子像包春卷一样把她裹起来,她摔在地板上一边挣脱被窝一边含混不清地大叫,瑞亚翘着二郎腿在床上笑。格洛莉娅很少听见她笑,文雅克制的笑声里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绪,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格洛莉娅从蜷成一团的被窝里爬出来,勃然大怒地抡着被窝往瑞亚身上甩。瑞亚灵活地往旁边一滚避开了,扑上来跟格洛莉娅扭打在一起,木板床不堪重负地嘎吱嘎吱叫。格洛莉娅冲向瑞亚咬她的锁骨,瑞亚迈开腿把她绊倒在床上。




瑞亚的睫毛真长,使她联想到晨曦初露时花园里随处可见的白蝴蝶扑闪的翅膀。格洛莉娅甚至可以看到瑞亚皮肤上细细的绒毛,在熹微的光线里漾出一层柔和的水金色。




她们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被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头顶的大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呼出聊胜于无的缕缕热风。空调从来都是个摆设,她们已经连遥控器都找不到了——找到了又怎么样,她们也开不起空调。




格洛莉娅是被热醒的,病号服还没换下来,湿漉漉地黏在后背上。“饿死了。”她从床上爬下来给手机充电,叮一声亮起红色的灯。




瑞亚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交代:“钱在床头柜第三个抽屉里。”




格洛莉娅摸过去怀着虔诚的心理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只看到一大把零钱,最大面值是十块。这算什么,格洛莉娅抽走那张十块,走到床尾拍拍瑞亚从被窝里露出的纤细脚腕,“你吃什么?”




“随便。”瑞亚好像不是很想吃的样子,从鼻腔里挤出两个字就没了动静。




好,好。格洛莉娅从桌上拿过钥匙塞进口袋里,屋子安静得像一个庞大而沉默的水族箱,死气沉沉得好像从来都没有人居住过。所以说,瑞亚睡得像死猪一样,格洛莉娅恶狠狠地揉了揉饿得几乎塌陷下去的肚子。




她提着两袋子米粉回来,正巧隔壁屋的老太太站在门口用钥匙开门。格洛莉娅立刻就紧张起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避开老太太的视线,可生活一向是事与愿违,老太太的眼睛瞪得好比黑猫警长,转过身指着她像拉警笛一样尖叫起来。




格洛莉娅遗憾地低头看了一眼米粉,看来这是没机会吃了。






 


再回到熟悉的病房,一切都那么让人想落泪。




小护士恶狠狠地把格洛莉娅按在病床上,给她的点滴加了三倍剂量,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格洛莉娅被盯得如芒在背,哭丧着脸说姐姐你这样看我我觉得我像个犯人。




你不是吗,小护士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居然还敢跑,你真是……




格洛莉娅懒得再跟她争辩,三倍剂量冲得她脑袋晕乎乎的,世界以地球为中心被一把看不见的汤匙以逆时针方向搅拌成黏糊糊的糖浆,所有人都泡在里面溺亡。小护士走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咯噔咯噔地响,庞大的摄魂怪队伍一边高唱悼歌一边踏着整齐的步伐离开——摄魂怪有脚吗,不记得了。




可是,瑞亚呢。她回到医院并没来得及通知瑞亚,她可能现在还坐在那梅干菜颜色的床上,等着心爱的小女朋友给她投喂食物。手机被放在对面的矮柜上,格洛莉娅盯着门口等了一会,确定小护士不会杀个回马枪,当机立断地拔了针头去拿手机。




她刚调出拨号界面,瑞亚就站在门口了,手里提着那两袋子米粉。怎么还在,格洛莉娅绞尽脑汁地想她来之前米粉被丢到哪里去了,想不起来,那就算了。




她从床头柜里拖出两个塑料碗,以前瑞亚每次来看她,她们都用这两个碗偷吃了很多医生不允许她吃的东西,有时候会被发现,值班护士大吼大叫地没收她的食物。




你怎么来了,格洛莉娅一边用筷子卷起一绺米粉一边抬眼看她。




瑞亚啪一声掰开一对一次性筷子。我神通广大,她唱歌似的答道。




好,你神通广大。格洛莉娅把米粉送入口中。袅袅上升的热气氤氲了瑞亚姣好的脸庞,她的身形在缥缈的白雾中显得不真切起来,若隐若现如云雾缭绕的远山。瑞亚就是这样的礼貌又疏离,无论距离多近,她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层无法驱散的云雾。




门是在这时打开的,小护士站在门口眼珠子瞪得溜儿圆:“你干什么?”




“吃粉。”格洛莉娅无辜地扑闪着眼睛看她。




小护士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吃就吃,为什么买两碗,你吃得下?”




这回轮到格洛莉娅瞪眼睛了,她往瑞亚方向一指,瑞亚端着面碗茫然无措地看着她,“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女朋……”




话到嘴边,她看着小护士立刻变得微妙起来的表情,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口,“……我怎么了?”




“可是,这间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小护士说。她的口吻变得从未有过的轻柔,她一步步走到格洛莉娅的吊瓶下把针头重新刺入她手背的青筋,她在她耳边的警告是娇声呢喃,她严肃的表情融化成一种反常的和煦微笑,阿玛尼红管的旖旎色调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扭曲成狰狞晦暗的血盆大口。




格洛莉娅的嘴唇失去血色地颤抖,护士的话语被阻隔在玻璃外,她眼睁睁地注视着瑞亚的身体在空气中逐渐变得模糊、稀薄,随着药水进入血管而飞速消弭,最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淡化消失在病房里。她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吊瓶被风拂动撞在床框上叮当作响。




这是什么意思呢,瑞亚难道是假的吗。那么这间医院也就不是普通的医院,而她被送进来也不是因为体弱多病。原来是这样的啊,可是怎么会呢。格洛莉娅呆滞注视着面前那堵惨白的墙,那上面突然延伸出了鲜艳的色彩,在墙面上轻盈地流淌。




瑞亚在车水马龙中握紧了她的手。




瑞亚数着水电费单说你能不能不要空调电扇一起开啊。




瑞亚说你住院也没关系我会来陪你的。




瑞亚拔了她的针头说我们没钱了快走。




瑞亚在她嘴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她的眼睫低垂如蝶翼轻颤。




人在接触到一种打破现有观念的认知时总是会伴有轻微的精神错乱,井底之蛙爬出井时搞不好也一头撞死在石墩上了。可是我不同,我很强的。




格洛莉娅再次拔掉了针头,不顾小护士的惊呼从床上跳了起来。瑞亚立刻从空气中显形,抱起她就往外跑,姿势还是一如既往粗鲁的扛麻袋式。她轻轻地抱住瑞亚的肩膀,瑞亚的喘息均匀地响在耳边。这就对了啊,瑞亚怎么会是不存在的呢,她的身体曲线曼妙而挺拔,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来熟悉的温热。




她们打开病房门,却没有看见熟悉的走廊。再回头,病房也化作乳白色的光斑飞散在空气中。她们站在一个漆黑胶着的空间里,瑞亚的脚下爆裂开庞大的冰蓝色数据流,飞奔向漆黑的尽头,瑞亚踩着翻飞的数字往前奔跑。倏忽间一大群北美帝王蝶从黑暗中转出来,扑了她一头一脸,艳丽翅膀落下的磷粉熠熠生辉。空间上方落下来一大沓印花扑克,惊天魔盗团里的jack一样笼罩周身。扑克散去时她感到周身一轻,瑞亚不见了,她的脚下也没有数据流,却依然漂浮在空中,黑暗被万花筒般的色彩揉碎。




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听起来像医院广播,每次她跟瑞亚一起跑出去广播里就会有个人大喊大叫。可那好像是瑞亚的声音,她在冬季的海洋里浮浮沉沉,瑞亚的声音像从水面上方透过来的,可她并没有打算伸手搭救溺水的她。




有一只绿色的鸟飞过来,用尖尖的喙扎她的手臂,格洛莉娅的意识立刻就被那只鸟抽离开,与万花筒一起旋转。是护士的针筒,她把牙咬得咯噔咯噔响。




可她不会忘记那个声音,瑞亚在一个星夜里抱着她说我爱你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念诗般的语调。她坚持不下去了,她在黑暗中下沉,她只能听着那近似医院广播的立体环绕声一遍又一遍地念她的名字。万花筒变成了红色,那是瑞亚的鲜血。




她说,格洛莉娅,你也该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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